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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洺的办公室在楼层的角落,挨着两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阴凉僻静。他走进去时,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蝉在嘶嘶鸣叫。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书放下,突然感到一丝怪异。

    今天……好安静。

    明明是下课时间,走廊上却没什么人。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不知去了哪里,周遭万籁俱寂,只有蝉鸣声。

    温洺皱了皱眉,抬起头。熟悉的场景,日复一日的工作。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他总感觉这惯常的生活和俨然的秩序里,存在着一些微妙的不寻常。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温洺下意识说了声“请进”。课间时不时会有学生来找他,或请教问题,或闲聊唠嗑,他已经很习惯。

    脚步声缓缓靠近,一片高挑的阴影笼罩下来,温洺坐在桌边,抬起头。

    陌生的身影站在面前,制式的衬衫和百褶裙穿在这人身上,显得格外亮眼。马尾散下来,衬着漂亮到有些傲慢的眉目,定定望着他,笑了一下,“老师。”

    温洺一愣,“你…你是?”

    他认识自己教过的每一个学生,从来不记得,里面有长相这么出众的女生。甚至比起当红影星,也不遑多让。

    一只胳膊撑在他办公桌上,“女生”低下头,眼神带着笑,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新转来的。”

    “她”个子很高,比温洺要高出不少。站在他面前,即使微微弯下腰,也给人一种被大型动物狩猎的压迫感。

    铅色的发梢落下来,几乎垂到了老师脸上,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痒,和毫不掩饰的撩拨。动作懒散、又放肆,简直称得上站没站样。却因为相貌过于靡丽精美,并不显得惹人讨厌。

    温洺呆了几秒,回过神来立刻往后躲了躲,“啊,好、好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看。”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试卷,手忙脚乱地翻了起来,看着姓名那一栏念道,“沈如昼…沈同学?”

    “嗯。”

    沈如昼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猝不及防,差点听硬了。忍不住俯下身,靠得更近,表情不动声色,眼神却赤裸得好似要将人扒光。

    “是我,老师。”

    被他用眼神奸淫的人却毫无所觉,只是低头,盯着这三个字看,“沈同学,你名字真好听,给你起名字的人很用心。”

    沈如昼一怔。

    似乎没想到青年会说这个,又有什么用意。他稍微站直了些,脸色有点古怪,“我妈起的。”

    温洺点了点头,浅浅笑起来,“你妈妈是个浪漫的人。”

    沈如昼的表情更古怪了。

    自从他成名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出身。尤其是他的母亲。以至于他一时之间,都有些分不清,温洺究竟是真的喜欢这个名字,还是在讽刺他膈应他。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妈以前是妓女,整个下城区一半的男人都照顾过她生意。这算你说的浪漫吗?”

    温洺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张了张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如昼被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逗笑,眼睛弯了弯,没太放在心上,“我不觉得我妈丢人,没她哪来的我。”

    “那、现在……”温洺没忍住问。

    “死了。”

    沈如昼平铺直叙道,“我八岁那年,有个嫖客不想给钱,用酒瓶子把她脑袋砸破了。我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

    他讲这些时,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再大的痛苦,在时间洪流面前也显得虚无。但他可爱的小老婆一直盯着他,烤栗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沈如昼觉得有趣,故意拣了几句惨的,可怜兮兮地往下说,“我想带她去看医生,可是老家的冬天太冷,齐腰深的雪,一天只有两个小时天亮。我找不到医生,也没等到天亮,她就死在我怀里了。”

    然后老婆真的哭了。

    眼泪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沈如昼下意识伸手去接了一下,滚烫的水滴砸在手心里。

    “喂,喂…怎么还真掉眼泪了?”

    沈如昼又好笑又无奈,蹲下身,和眼泪汪汪的温洺对视,“好了好了,我骗你的。都是编的,假的,别哭嘛。”

    可恶,老婆哭起来更可爱了。好想操他,让他哭得更大声。沈如昼嘴里胡说八道地哄着人,心里却在想,幸好今天穿的是裙子,鸡巴再硬也看不出来。

    温洺不知道他满脑子的黄色废料。还因为在学生面前哭,挺不好意思的。

    他擦擦眼角,连耳骨都带上了羞赧的红,低着头说,“沈同学,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沈如昼只顾一个劲儿盯着他看,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为什么?”

    温洺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个“昼”字,他的字清隽有力,内蕴磅礴,带着股雅致的冷意。

    “昼者,明也。日之出入,与夜为介。”温洺抬起头,眼睛专注地望向他,烤栗子色暖融融的,“你的家乡终年寒冷,白昼是很珍贵的东西。我想,你妈妈之所以给你起名叫如昼,是希望你一生光辉灿烂,堂堂正正地活着。”

    沈如昼再次陷入沉默。

    他早就不记得他妈的样子了。那时候太小,为数不多的残存记忆里,他妈每天只做三件事,喝酒、接客,还有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