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上回书说到,自一晚李玄之魂魄与郭妍之魂魄肆意欢爱之后,这郭妍便承受不住,竟日益消瘦下去,欲要香消玉殒的模样。

    李倩本与郭妍关系甚密,看郭妍忽然病倒,她又是个懂医理的仙女,心中明了。可这仙宫之上,除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弟子,剩下的都是些不过十岁上下的小童儿,况且在郭妍身侧伺候的都是仙女,怎会有这阴虚阳盛之病?李倩也不免怀疑起自家哥哥起来,只是哥哥素日性格孤高傲气,虽说从不少对他爱慕示好的女子,但哥哥心地还和个野小子一般不通情爱,怎会和郭妍做出这等私通之事?李倩不便问,只好亲力亲为,做些汤药调理。

    可这郭妍的病灶,仍然迟迟不见好转。不好不说,甚至有一日比一日坏下去的症状。不仅郭妍,那苏氏,一个孤老太婆,无依无靠,只有这一个宝贝的外孙女。如今见了此情此景,也是悲从中来,食不下咽,寝不能安,老巴巴地每日陪护,不再话下。

    话说这日,屋中只有郭妍和苏氏二人。郭妍愈发觉得心口阵痛不已,想来是命不久矣。想父母惨死,名声含冤,外祖母又是如此年迈,只因自己一时儿女情长,竟要把自己害死,叫外祖母没了依靠,叫父母在天之灵蒙羞,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苏氏以为她是病痛难受,便忙上前来安抚道:“乖囡囡,那李倩姑娘都说了,只要按时服药,你的病很快就能好了。哭什么哩!”郭妍摇了摇头,勉强坐起来一些,绞下一缕头发交到苏氏手中:“孙女不孝,无福孝养在父母身边,也无福伺候祖母。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我爹娘已去,这点子最后的念想,就留给外婆罢。”说罢,掩面而泣,好不可怜。苏氏心下大惊,也哭起来:“我的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哩!若是真冲撞了哪路神仙,外婆宁愿用自己这条老命,也要换你好好的。你鲜花一般的人物,说什么生生死死!”许是此番话启发了郭妍,她沉吟片刻,方才试探着开口道:“我自幼母亲教养,爹爹抚育,更有外婆这样有见识的妇女教习。可我却做了件有辱脸面之事,正是...冲撞了神仙。”苏氏哪里管什么门楣脸面,连忙追问:“何事?说出来,说不定还有个破解的法子。”

    追问之下,郭妍这才把所梦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云雨之事,只说自己和李玄在梦中被说是天赐的姻缘。其实苏氏老来住在女儿家,闲来无事,也爱读书几本,她又识字,还有些慧根,郭隐又藏书众多,难免读了些玄学道法佛法典籍,故也明白。不消郭妍细说,也知定是二人灵魂出窍,行了鱼水之欢,又因郭妍愁苦父母之死,阴气太盛而阳气衰竭,故有了眼下这个病灶。

    思忖片刻,若是天有此意,怕是只能应了天意,许下这门婚事,再看是否能缓解一二。又恐郭妍不允,故问:“那你如何想这门姻缘?”郭妍也默了半晌,才道:“要论人才,李玄公子天下第二,便是无人敢说第一。要说门楣,咱们府上家道中落,他们家大业大,也是配得上的。只是一件,我梦中仙童说他乃是个什么大仙,我想既然是上天指派的姻缘,定然是非同小可,大约他真有些法力。就冲这一点,我便可答应下来。若是借了他的东风,杀回了越国去,替我死去爹娘讨个说法,叫他们生前清清白白,死后也不能带着污名走。”苏氏大为震惊,竟不知自己这外孙女心中竟有这样一番算计,叹了口气道:“这些还是其次。只要你愿意,只要能解了眼下这病症,那我也就厚着老脸去说这门亲事。”郭妍心中酸楚,却看眼下似乎也只有这条路可走,故也不多言语,只垂首流泪不语。

    话说另一头,李倩在房中制药,李玄不知是郭妍病重,一进屋来就闻见药香扑鼻,故笑道:“贤妹又在研制什么方子?可要俺差遣童儿去采灵药?”李倩站起身道:“哥哥还说笑哩,是那郭大姑娘病重了。眼看是只有一口气的功夫。我不放心小童磨药,故亲自来做,手都红了哩!”李倩自幼就和兄长亲近,多年来一起修行,也不避讳,就把一双手伸了过去。

    李玄一看,眼前一双白玉皓腕,十个手指好比水葱尖般细嫩。再看李倩,元色镶缎绸袄比甲,月蓝裤子,并不戴冠,双眉起秀,质性柔弱,灵颜珠莹。早已不是从前那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仙子。又暗忖:“倩儿这样眉目整齐的女子,更与我一母同胞,眉宇有些相似的,却不及那郭大姑娘低头间风情万种。原以为我们兄妹二人乃是沧海明珠,不想也是死鱼眼珠子了。”遂用扇子轻轻一挡,又敲李倩发顶一下,故意板着脸道:“多大了,还撒娇撒痴。”顿了顿,又追问:“你说郭大姑娘病了?可还是心口痛?我先前炼了几丸药给她送去。不是该吃好了么?”李倩看他举止异常,面上一怔,狐疑道:“哥哥怎知道郭姑娘隐疾?”

    李玄故意不接茬,抢过那磨药的药盏道:“这玉竹气虽微,味虽甘,嚼之却发黏。还要磨得细细的,否则她金贵的人儿,只恐怕吃不下这药。”复又吩咐随身弟子:“去,摘几味我养的灵芝并些陈年收的仙露来。”李倩道:“灵芝乃是哥哥亲自培育的,素日连我也舍不得给碰,今个儿怎么如此大方?”李玄沉吟不语,李倩接话道:“哥哥可是动了凡心了?”李玄仍不语。李倩道:“郭姑娘性贞情烈,娇容月貌。若我们是寻常人家,我个做妹子的不消哥哥说,自己也要说动她给我做嫂子的。只是我们与凡俗人家不同,况且老君命哥哥驻守蓬莱仙岛,不知何日出发。且不说哥哥清修理应杜绝女色,就说哥哥若是哪日真出发了,那郭姑娘怎么办?凡人生命短暂,难不成,你舍得她等你千年百年不成?”

    李玄听她提到驻守蓬莱一时,又烦恼起来,气得一掌锤在桌面上,震碎几个白玉茶盏,唬得在内阁伺候的仙女大气也不敢出。“胡说!”李玄起身,微整衣袍,可谓是身长八尺,玉面金冠,只是凤目带怒,“哼,莫说他太上老君,就算是他玉帝来了,也不能把俺李玄动摇分毫。俺李玄一身的本事,怎么?连个凡间女子也保护不了么?”李倩也不怕他,蹙眉道:“那哥哥便是承认了?我原不怀疑你,想哥哥是重修行,轻情欲的得道之人。不想哥哥为了一时俗欲,竟害得无辜女子如今命悬一线。”李玄见捅破了窗户纸,也索性把梦中如何被仙童引入天上仙宫,又是如何有了这姻缘劫,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个清清楚楚。

    李倩本来还有些愠怒,听闻事情来龙去脉,倒是也明了了。却愈发不安起来:“按照哥哥如此说来,此事玄妙。哥哥也是个聪敏的人物,可设下此幻境之人,好像是洞察哥哥之心思一般,竟算准了你不会破了幻境。奇哉怪也。”李玄道:“为何不是算准了郭姑娘对俺也倾慕已久?”李倩冷笑:“你若要强行占有她,她一个弱女子,断然无法还手的。故甚至不消管她如何想的,只用叫你死心塌地,不动用法力破除幻境,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说罢,李倩又站起身来,不住在房内踱步:“要我说,定是那老君设下此劫,想哥哥向天庭低头,安安心心上蓬莱开荒去。既然如此,恐怕也只有先办了一场婚事,再把这郭姑娘及其送出去安顿好了,从根上断了此劫,再与老君商议去蓬莱一事。”

    李玄并不放在心上,哈哈大笑:“妹子,你也太胆小了。那日黄山比武,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些个没用的神仙,哪个是我的对手?是劫是缘,又如何?俺李玄可不怕,尽管招呼便是。”李倩看他十分固执,气得往他背上一拍:“痴儿痴儿!谁管你!我是担心郭姑娘凡胎肉体,若是劫难降下来,哥哥修行高深,怎么也应付的过去——我虽说道行尚浅,却也有些法力。只有郭姑娘一人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哥哥若真为了她好,就该按我说的去做。不要到了大难临头,反倒是后悔莫及了。”李玄略略思索,想来确实在理。况心中千般不舍,也只好先应了下来。

    既然李倩和苏氏都有此意,二人一谈,可谓是不谋而合,故速速择了个黄道吉日,就把婚期定了下来。

    话说一转眼,就到了结亲之日。仙宫平日就花红柳绿,十分美的光景,这日更是张灯结彩,比寻常高门大户的婚事还要奢华万分,更是有了十二分的美。李倩亲自替郭妍打扮好了妆容,又怕待会儿李玄说起假结亲一事她接受不了,心中十分愧疚,故把体己的一只白玉簪子塞到她手里道:“得姐姐做嫂嫂,倩儿竟比自己娶妻还要感激上苍。倩儿是女儿家,没甚财产,只一支簪子,姐姐收好。日后若是再遇见甚妖精藤怪,以此簪刺之,也可护体。”郭妍心中纳闷,为何李倩所说之言好似自己还得出这仙宫一般,却面皮上不曾表露,只笑道:“多谢倩儿,我也不与你推诿,仔细耽误了时辰,我就收下了。”李倩只笑笑,与几个仙女搀扶郭妍走出屋子,朝喜房走去。

    见那新娘子大红锦衣,上金线绣许多吉祥暗纹,头顶珍珠缀花红盖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稍微隐隐端详见一点容貌。惹得立在两侧恭候的几个小童忍不住偷眼看来,李倩皆是一一瞪回去。美人之美,不在羽衣霓裳,更在仪态。不消看这郭大姑娘秋水为神,琼花作骨的貌儿,看那行动处端庄秀丽姿态,真见香心如诉,娇韵欲流。吴绛仙秀色可餐,赵合德寒泉浸玉,苏郎兼而有之。真守白圭之洁,而凛素丝之贞者。丰致之嫣然,俨然又一杨太真也。

    仙宫极大,住了几月的光景,郭妍甚至都未能一一逛过。透过盖头依稀可见一路仙景非常,好似熟游之地,说不尽灵栖福地,化日光天。行了许久,至一处,但见红墙碧瓦,玉宇琼楼,拂拂香风,骨节酥透,果真不像是人力可为,除非仙法,不然世间并无能工巧匠能做此精妙之物。郭妍问道:“这是何处?”李倩答:“此乃素日哥哥教习手下弟子之地。”郭妍颔首,正言间,走过琼林一所,枝叶五色相宣,或如翡翠,或如玛瑙,或赤若丹砂,或素如白玉。其形有若连钱者,有若方胜者,有若蝴蝶蝙蝠者,有若荷叶葵花者,所结之果累累下垂。形式颜色亦各不一。转过山麓,林尽之处,则小溪泻玉,环以虹桥,金玉栏杆,翼然溪上,中间一条白石道路。郭妍又问:“此路相当幽静,可通外头?”李倩笑道:“此路通哥哥之房。郭姐姐既做了我们家一日的新娘子,哪里有送你出去的道理?”郭妍面红,只得低头跟了李倩,向西转了一弯,果有琼宫一所,碧瓦鸯鸳,玳梁燕子,李倩道:“此乃哥哥所居之殿。我就送姐姐到此了。”说着到了殿前,内里果然有两个小仙童拉开大门。只见此处似乎又是另起的一座仙宫,幽静异常,又奢华非凡,只怕帝王居所也不及此处气派。门前玉石狮子,高可七八尺。进了东角门,望见里边有大殿,十分体面。有联有匾,联上的字看不清楚,依稀见得“忘情殿”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