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63

    这一战打的比穆裴之所想的艰难。

    穆裴之率领人马一路疾行,出了瑞州,直赴万州的合阳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到时,合阳城的守备军正和叛军交战,穆裴之一来,解决了合阳之困。首战告捷,合阳上下军心大振。

    穆裴之率领的戍边军素有威名,周庭又是老将,万州知州汪齐芳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是个文官,不善兵事,若非早就得知梁都明令穆裴之率领戍边军来平叛,只怕要和丰州知州一般先逃了。

    穆裴之来的当晚,汪齐芳大摆宴席,接待了穆裴之和周庭,对梁都来的特使赵谦侯犹为亲近。

    席上管弦丝竹齐奏,一派歌舞升平,汪齐芳捧着酒盅先遥谢了远在梁都的天子,又来敬穆裴之等人,穆裴之言笑晏晏的,饮了酒,席间宾主尽欢。

    周庭提起反贼,汪齐芳痛骂刘子异狼子野心,目中无君无臣,造反的贱民胆大包天,不知所谓。穆裴之和周庭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翌日,穆裴之见了万州通判李显,详细地问起了城外的反贼。

    李显年过天命之年,脸上有几分苦相,显然为这些反贼所苦。他说这群反贼自称圣安军,臂缠粗麻,为首的正是丰州刘子异。刘子异占了丰州,陇州,良州三地,三州成三面夹击之势直逼万州。他们每攻下一地,就屠戮当地为百姓不满的官员示众,又开仓放粮,赈济贫民,深得民心,更有甚者,百姓闻圣安军自发打开城门,也不知从何处开始渐渐有民谣传唱,道是大梁气数尽,萧氏将亡,天下昌于西。

    丰州就在大梁西境。

    周庭骂道:“妖言惑众!”

    李显苦笑道:“可百姓偏偏信了,合阳城中都有乞丐传唱,若非着人抓了几个示众,只怕情况更是严重。也不知这群贱民哪里来的手段,不过短短几日,就搅弄得人心惶惶。”

    李显走后,穆裴之对周庭道:“来之前阿轩曾提醒过我,道是丰州民变有古怪,看来果然如此。”

    周庭道:“侯爷不必担心,叛贼所施不过小计,这群叛贼纵有数万人马,可大多都是寻常百姓,如何能和卫所中的精锐抗衡?”

    穆裴之微微一笑,道:“有指挥使这话,本侯便放心了。”

    他说:“此战不宜拖延,明日便召集诸将,尽快平定叛乱,以安民心。”

    周庭沉声道:“是,侯爷。”

    此后数日,穆裴之和叛贼交了数战。

    叛贼人数不少,可诚如周庭所言,将将握刀持戟的百姓如何能和日日训练的卫所精锐相抗衡,自是吃了败仗,步步败退,合阳城周遭数地的城池都被收复。

    刘子异遣来攻打合阳城的将领叫曹征,此人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曾是个猎户,识文断字,后来跟着刘子异造反,就成了他手下的先锋官。曹征狡猾,知道不是穆裴之的对手,就带着手下的将士一退再退,躲入了苍莽岭。

    万州一带多山,层峦叠嶂,穆裴之着人寻了几个熟谙地势的百姓以此绘制了苍莽岭的地形,可没承想,恰是如此,让他们吃了此次出征以来最大的一个亏。

    那份地形图是假的。

    穆裴之派遣的几队人马几乎都折了进去,只狼狈逃回了数十人。穆裴之怒不可遏,着人去那百姓家中拿人时,却已经人去楼空,墙上神龛供奉着一尊慈眉悲目的神像,不是寻常人家中常见的观音或佛陀相。

    那神像雕刻得雌雄莫辨,垂着眼睛,眉心一点朱砂平添几分神性。去拿人的是黎越,他环顾一圈,目光掠过那尊神像并未停留。

    “大人,人跑了,”搜查的将士来禀报。

    黎越摩挲着那张干干净净的桌子,道:“扩大范围,给我搜,务必拿住人。”

    “是!”

    他抬腿要走,鬼使神差的,却又回头看了眼那尊神像,转身走近了几步,定定地盯着那尊神像,看久了,不知怎的,竟觉出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妖异。

    “赵六,我记得你是丰州人?”他询问身边的一个将士。

    赵六应了声,说:“回大人,正是合阳城以西的大河村。”

    黎越扬了扬下巴,说:“这供奉的是哪位神佛?”

    赵六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卑职也不知道,从未见人供过这样的。”

    黎越思索须臾,想伸手去拨开,又顿住,提剑拨开神龛,却见神龛下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他拿来翻看了几页,竟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经书。黎越的弟弟黎清信奉佛教,他常陪着黎清去寺庙中礼佛,对佛门经书也有所耳闻,竟从未听说过这本。

    黎越想了想,将那本经书揣入了袖中,打算带回城中寻人问上一问,说:“走吧。”

    64

    自于知州被押解赴梁都之后,新任知州还未至,瑞州同知韩世卿暂代知州之职。韩世卿年过天命之年,在瑞州多年,颇有清名。他自穆裴轩口中得知了九莲教一事,显然也知个中轻重,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可敌暗我明,他们妄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当下就由穆裴轩自卫所中拨调了一批可靠的将士以搜寻匪盗之名搜查瑞州,瑞州大小官吏也着人暗中调查了一番。没承想,只在瑞州城中就让他们发现了百来户家中供奉九莲圣主像的百姓。

    上至府衙胥吏,下至普通百姓,穆裴轩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着意命人盯住了这些人家。

    他这些日子在做的事情没有瞒段临舟,段临舟也让陆重和柳三九将段氏底下的人筛了一遍,所幸尚未发觉九莲教徒。

    段临舟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那一沓纸,叹道:“还真是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人只是寻常百姓,尚未做出出格之事,他们无法直接将之羁押入狱。何况他们之所以会信奉九莲教,兴许只是被人蛊惑,要以此定罪,实在牵强,说不定还会引起人心惶惶。

    穆裴轩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说:“这些只是浮于水面的,只怕真正别有用心者,还潜藏在水面之下。”

    段临舟安慰道:“如今我们有所准备,任他们什么魑魅魍魉,也翻不出天去。”

    穆裴轩点点头,看着段临舟,说:“你别忧心,纪老大夫叮嘱过你要好好养身子,这些事有我。”

    段临舟笑了笑,他摩挲着手中的袖炉,道:“其实这个所谓的九莲教反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穆裴轩说:“什么?”

    段临舟道:“自京师端王一案,于家卷入其中被押解入京师,到现在的丰州民变,叛军已经有数万人之众,我们都处于被动当中,措手不及。”

    穆裴轩若有所觉,定定地看着段临舟,段临舟微微一笑,坦然地对上穆裴轩的眼睛,道:“我在想,若是早在风波起时,我们就已经收到消息,有所防范——”

    穆裴轩说:“你想做什么?”

    段临舟屈指在桌上那沓纸上叩了叩,说:“九莲教能驱使百姓为他们耳目,我们也能如此,只不过,我们不是靠的不是愚弄百姓,而是这走街串巷的贩货郎,以及遍布各州的商贩。”

    穆裴轩何其敏锐,眼前当即浮现了一张大网如蛛丝,悄无声息地盘踞大梁的每一个角落。他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段临舟,段临舟眉宇间浮现几分锐气,道:“我有个伙计,死在了丰州民变当中,他不过十六岁,最大的念想就是成为我手底下的掌柜,可他就这么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是我能早有所察觉,如陇州的几家商行一般,早早关闭,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些无谓的折损?”

    这个念头一直在段临舟脑海中盘旋,他早年行商之时,在各州都或多或少地开了商铺。他此前从未想过其他,这些铺子于他而言,图的是钱,是利。可随着于家突遭无妄之灾,丰州各地流民造反,穆裴之领兵平叛,元宵夜突如其来的刺杀,无不让段临舟觉出了几分被裹挟着身不由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