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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三十年前卫境边上那一战,在卫厉王手里落下的。”
    李福说,传闻当年傅戈杀了卫厉王之后,趁乱率残兵逃出生天。失去主心骨的卫人追击无果,便用辒车将国君尸首运送回都,不料半道天降惊雷,将车轰了个塌,燃起熊熊大火来,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无法靠近。
    大火经久不熄,任上万军士如何都扑不灭,最终辒车烧了个干净,卫厉王尸骨无存,混乱中掉落一旁的澄卢剑也遭殃及,添了许多烧痕,大部分修缮了,有几处则没法动。
    薛璎听得发笑:“这故事传得挺玄乎。”
    “可不是,年月久了,越传越玄乎!还有私下议论说是卫厉王为政不德,这才遭了天谴呢。”李福叹息着摇摇头,“那位啊,原就是幼年继位,不受重视的主,做了多少年傀儡,死后还被后世子孙骂得狗血淋头。都说卫国是折在了他手里,这不,取了个这样不好听的谥号。”
    “除此之外,还打听出什么?”
    李福摇头:“没别的了。您也知道那时,当今卫王才两岁,不过听前人说的这些罢了。澄卢剑在卫厉王之后,也并非直接到了他手中,而是先后又经历了几位国君。但有一点能肯定,剑从三十年前起便一直是这一柄。若有假,恐怕早是假的了。”
    薛璎点点头:“陛下可还有别的话?”
    李福笑了笑:“听说有人在招贤台触怒了殿下,陛下问是谁,要不要砍了手脚给您出气。”
    “他又来了。”她叹口气,“你回去告诉他,没谁惹我不高兴,叫他消停点,好好温书。”
    李福笑着应承下来,退下了。
    薛璎招来候在远处的宗耀,继续讲方才没交代完的话:“周全起见,魏公子一事先不张扬。我不便带他回宫,这几日就劳你两头跑,替他好好医治。若有进展,随时来报。”
    “是。”
    她点点头:“我出来已久,再不回恐叫有心人生疑。这位魏公子,我并不全然放心,一会儿穆姑姑会送魏小公子来,这些天你便与她一道,替我多看着些他俩。”
    “长公主尽可宽心。”
    薛璎说完便转身走了,宗耀颔首默立在旁,恭送她离开,待她彻底没了影,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皱纹满布的脸微微透红,眼底水光涌动。
    他在原地干站一晌,似在平复心境,而后才重新回到小室,在林有刀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替魏尝再次包扎了伤口,又拟下一张药方。
    待林有刀领了方子转头离开,四下再无旁人,他才终于无法隐忍,面向魏尝缓缓跪了下去,一瞬老泪纵横,抑着声气道出一句:“君上——!”
    第10章
    当今世上,除宗耀之外,再无人知晓,此刻一身粗麻布衣,流落长安的人,便是传言三十年前丧命于傅戈刀下的卫厉王,卫敞。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死也没有老,而是从那个被传扬得神乎其神的雷火夜,一脚踏碎三十年斗转星移,来到了这里。
    只是宗耀知道,其实那一晚根本不存在天降雷火。所谓雷火,不过是他蔽身于道旁树顶,悄悄往底下辒车投放的,一些以硝石等物制成的药弹子。被烧烂的也并非君上,而是一具从战场上捡来的尸首。
    真正的君上根本从头到尾就没入过辒车。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假死”。君上在傅戈手下脱身后,一路带伤回到小公子魏迟所在的林中密宅,接见了一位巫祝。
    巫祝将俩人送去了遥远的未来。而彼时身为国君心腹的他,就这样开始了一场绵长的等待。
    漫漫三十年岁月过去,宗耀依旧没忘这一切的起因——那个令君上为之抛家弃国的女子。
    三十五年前一个秋夜,他们卫国方才生产不久的君夫人遭佞臣暗害,香消玉殒。时值战事,君上征伐在外,闻讯千里回奔,疾驰三日三夜,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具棺木。
    宗耀记得,那一夜,卫都下了很大的雨,黎明时分电闪雷鸣,君上一把长-枪孤身杀进太尉府,亲手将合谋君夫人性命的荀家上下屠了个干净。
    待宫卫赶到,只见尸横遍地,荀家那位一心取君夫人而代的嫡长女被挑烂了脸,双手双脚钉在地上,残喘着,眼睁睁目睹一只狼犬将自己一口口啃噬入腹。
    在场之人终其一生难忘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狂风卷地,枯叶漫天,骤雨倾盆间,四下不断回荡着兽齿啃骨的脆响。而他们年轻的国君就在一旁冷眼瞧着,手中那柄长-枪往下滴淌着淡红的血珠。
    没人敢动,直到良久后,他们见他手一松抛了长-枪,丢盔弃甲,转身往府门缓缓走去。他走得踉踉跄跄,到了荒无人烟的长街,慢慢折膝跪了下去。
    电光烨然,照亮他鬓角一丝刺眼的白。
    而那时的他,才不过十七岁。
    那一刻,宗耀突然觉得卫国完了。
    卫国是从君上祖父手里开始衰败的,到了这一代,本就已似中空之木。而君上也并非最初的储君人选,只是不幸在十岁那年,继祖父暴毙,叔伯遇刺后,被无数双阴毒的手合力推上王座,从此沦为一颗人人都想摆布的棋子。
    那些佞臣,他们企图掌控他,扭曲他,教唆他杀人作恶。他不肯,他们便无法无天地将他囚禁起来,给他灌下摧人神志的汤药。
    最初一阵,他曾一度因此变得喜怒无常,残暴嗜虐。
    宗耀想,若非君夫人,君上兴许早已放弃与那群乱臣贼子的周旋,将卫国拱手于人。
    而如今君夫人走了,他还能与他们斗多久?
    宗耀打了伞屏退旁人,孤身靠近他,想搀他起来,却听他正哽咽着喃喃什么。
    半晌后他才听清,君上在说:“她知道汤药里下了毒……”
    他一瞬噎在原地,以至始终没敢问一句,为何君夫人明知汤药有毒,还是喝了下去。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君上似乎并未就此颓然。那夜过后,他将尚在襁褓的稚子暗藏在宫外隐秘之地保护起来,而后继续理政。
    宗耀以为他没事了,直到一日,看见一名江湖方士入了王寝。
    他这才知道,君夫人根本没下葬。她的尸首就藏在王寝地下暗室的棺木里,被君上日夜守着。而那名方士,自称掌握回春妙术,能够复生死者。
    人死岂能复生?不过小人谋财的骗术罢了。宗耀觉得君上疯魔了,拼命阻止,结果差点被他一剑削了脑袋。
    他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若想逼死寡人,就再拦一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