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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留行淡淡眨着眼,没有说话。
    季嬷嬷将背脊躬得更低:“老奴斗胆替长公主问一句,姑爷今后……是否会将此事如实告知少夫人?”
    霍留行沉着脸默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汴京的那些人——赵珣不愿他重返朝堂,所以千辛万苦地使计害他,这是螳螂;圣上有了用得着他的地方,企图拉拢他,却又一面害怕他有二心,所以派了对他怀抱敌意的赵珣来送亲,借儿子的手先探探他的底,这是黄雀。
    而长公主呢,她若一力忤逆圣上,的确有机会取消这桩婚约,但如此一来必将得罪圣上,恐叫沈家因此遭难。可她又认定霍家并非善类,此后若生异心,夹在中间的女儿必然下场凄惨。所以,她便将沈令蓁蒙在鼓里,让她处在全然无辜的境地。
    不知者无罪,纵使霍留行对过去的事心怀愤恨,又怎能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与沈令蓁计较?
    这位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此刻其实并不是在问他,今后是否会将此事如实告知沈令蓁。
    而是在问他,是否会将沈令蓁放在心上。他若放她在心上,自然会怜惜她,会像长公主一样瞒着她。
    这个镇国长公主,不是螳螂,也不是黄雀,而是鹰。
    她早就打算好了,霍家与圣上也许会有你死我活的一天。所以现在,她既要稳住圣上,也要稳住霍家。
    她要让他霍留行把沈令蓁放在心上,如此,假使来日霍家当真反了,也将尽力保她无虞。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监视沈令蓁,查探沈令蓁,意欲借此看清长公主的立场与目的,结果却一无所获,直到今天才终于领悟,这位老谋深算的长公主对他的腿并不关心,对他图谋什么也早有预计。
    她对他用的,是一出美人计。
    现在,她在问他,中不中计。
    霍留行笑起来:“好,好个镇国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老王八,就问你中不中计?
    第21章
    霍留行回到卧房已是二更天,进屋就见沈令蓁穿着中衣歪倒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卷书,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最后陡地一下磕到书脊,自己惊醒过来。
    她“哎”一声,捂着磕疼的下巴使劲揉,迷迷糊糊揉了一会儿,才发现屋里有人,就在那盏五扇座屏风边幽幽望着她。
    沈令蓁吓了一跳,猛地往床角蹿去,等定睛朝屏风那头细看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是郎君?”
    霍留行大半身子都被屏风遮挡,从她这个方向望去,只见半个头和一只眼,加之他又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且神情格外肃穆,光是这样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就叫人感到阴气阵阵,也难怪吓住了她。
    霍留行摇着轮椅进来,声调毫无起伏地道:“困了怎么不睡。”
    “郎君方才不是说一会儿就来吗?我就等着郎君。”
    他神情寡淡地看她一眼:“我随口一说罢了,什么话都当真?”
    沈令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冷淡,小心翼翼道:“郎君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四殿下买通府里小厮的事?”问完又自我否定似的摇摇头。
    不对,他方才在书房还不是这个样子,细细想来,今日她这旁观者倒是缓了好久的劲,但他这动手杀人的却根本没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该是什么要紧的人,要紧的事,才叫他如此上心?
    霍留行没有答话,上榻后说了句“睡吧”便再无他言。
    若是在霍舒仪那处受到如此冷遇,沈令蓁必不再自讨没趣,但霍留行从未待她这样疏离,她直觉他有心事,便认为做妻子的理应开解开解他,于是悄悄朝他捱近一些,小声道:“郎君,我跟你讲点趣事吧。”
    霍留行闭着眼没吭声。
    沈令蓁便自顾自道:“我从前读历史杂记,听说大周朝有位陆中书,尤其看不得不对称、不齐整的东西。有回上朝,一个官员从笔直的百官队伍往外凸了一小步,他就浑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大家一个个往那头传话,让那人站整齐。皇帝正讲着话呢,见底下交头接耳的,不高兴了,叱问众人在做什么。这位陆中书面不改色地出列,一本正经地把那官员站没站相的事讲给了大家听。结果皇帝非但没罚陆中书,反而骂了那可怜的官员!”
    沈令蓁说罢自己先笑起来,却见霍留行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嘴角都没牵一下。
    她苦恼地皱皱眉,想了想又说:“哦,更有趣的是,这位陆中书起先如此厌恶那位官员,后来却心甘情愿地娶了他的妹妹!有人说,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越是不想,偏越自打脸子。”
    她话音刚落,霍留行蓦然睁眼,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沈令蓁被他一凶,笑容尽收,“哦”了一声便缩到了床角,正委屈巴巴地扒着被角,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连美人关都过不去的英雄,叫什么英雄?真正的豪杰,绝不会步那等后尘。”
    沈令蓁奇怪地偏头看他一眼,心道他生什么气呢,她只是就事论事,也没说让谁步后尘啊。
    沈令蓁悻悻地背过身去睡了,只是因白日受了惊,梦里又生出不安来。
    霍留行眼看她睡着后又跟上回一样,开始拿手在半空中乱抓,像在奋力挣扎什么似的。
    他有心坐视不管,可听她气喘得越来越急,一头乌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只得叹口气,侧身靠过去,一手支着床榻,一手把她的手夺回来,不情不愿地拍了拍她。
    沈令蓁倏尔醒转。
    他蹙眉俯视着她:“怎么了?”
    沈令蓁却“啊”地一声惊叫起来,慌忙抓起被衾往床尾逃。她的脚还没彻底好利索,这么一挣扎又是一蹩,疼得“嘶”了一声。
    霍留行掀开被衾,眉心拧出个“川”字,追上去夺过她的脚察看。
    沈令蓁木然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长吁一口气:“原来是梦……”
    确认她的脚无碍后,霍留行松开手,抬起眼来:“怎么?又做噩梦?”
    她点点头,视线却有些躲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双手摸索着抚上自己的脖子,像在看有没有坏。
    霍留行瞥瞥她道:“难不成梦到我掐你脖子?”
    沈令蓁大惊:“郎君怎么知道!莫非方才是真的……”